雨好

长夏的午后是最寂寥的时光。老城内,午时酣睡的香甜从家家户户的窗中漂浮出。

淅淅沥沥滴落的细雨将雨前燥热的空气轻柔碾碎;猫咪在屋檐下抱尾入梦,鼻翼微微抖动;午睡的孩童在新洗的床单上翻了个身,头偏向避风的一侧。一颗如白玉般莹润的雨滴顺着谁家屋顶的朱瓦滚落,在石板道上发出细小的坠落声,宣誓着自己的到来。

她抱臂站在窗前,黑发绸缎般垂落至胸前,长裙翩然轻擦过蹑足而入的风。她裸露的藕色双臂与瓷白的窗台相碰,大理石台面的触碰感向她传递着不易察觉的凉意。凉意渗入皮肤,沿着青色静脉游走,为使人燥热不安的夏日灌进了些许舒适。

这并非一场将初夏带来的雨,亦不是宣告立秋的最后一场。它的到来是那样的无声无息,天气预报都不曾留意过,却是她归家后所见的第一场北方的细雨。

新雨未停,雨珠滴滴答答地把昏昏欲睡的午后打湿成一片湿浓的雾色。

她用小指勾起滑落的发丝掖回耳后,恍惚间如置身江南。

可她却生在北方的小镇里,与空旷的雪夜和刺亮的艳阳为伴。这里没有江南春季缓缓飘落满城的杏花,只有寒冬中遗世而立的傲梅,花落时划破苍茫的雪。

她也不是没有去过江南,那时恰逢梅雨季,潮湿的空气快要把她逼疯了。她每天早晨掀开永远也暖不起来的被子,踢踏着拖鞋去摸晾衣架上的衣服时,它们永远都是潮湿的。空气里凝结着一滴一滴透明的水珠,厕所门外的墙皮上鼓起了小气球似的包,每回关门都会震下一两片白色的墙纸。放置在房间角落里的报纸和杂志上冒出了点点青色,肆意吸收着江南的阴湿。

那次江南的假期结束后,她便头都不回地收拾好东西回北方。未干的衣物干脆仍在了短租的房子里。
在北方干燥的阳光里曾痴迷过的地方,离开时却没有一丝不舍。

可即便在江南的经历并不愉快,她依旧固执地迷恋着那烟水朦胧的地方。她把自己在出租屋度过的潮湿经历称之为“南方”,继续从秦川干净的行楷字行中贪恋着因细节稀缺而美好的江南。

秦川说,春季的到来是从街边一簇簇盛放的花开始的。花瓣飘落在街道上,为春天勾勒出柔软的线条;在夏天的细雨里时光变得朦胧而漫长。有时坐在窗边的藤椅上读书,午后夹杂着雨滴的风会告诉他他睡着了。

落梅天

人总会在一些特定的日子下被触碰到内心的柔软。比如夜幕上绣满了璀璨烟花的新年、空气中漂浮着红色纸屑与硝烟味的春节、大街小巷被红衣与松树挤满了的圣诞节,和惆怅地坐在树荫下谈论试卷难度的高二最后一天。

我跟Bassant拥抱后便走出校园。十点钟的太阳还未升到正空,影子被它拉在身后学校黄绿相间的水泥板上。我穿着宽大的蓝色校服,门卫只从忙着泡茶的目光中匆匆瞟了我一眼。如往常一样。

Bassant今年毕业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五月不是落梅天。是离别日。

 

今天的天气很好,抬眼望去头顶的天空仿佛被劲雨冲刷过一样,湛蓝清澈,万里无云。
恍若倒过来的海。

卷起运河边沙漠细沙的风尘是它的波纹,振翅从低空掠过从而投下一片羽毛的飞鸟是它的游鱼。
而它的水流,则是从不停息的时间。

在时间向前流动的轨迹中,它轻扬地回旋于我们之间,只留下一个漩涡或一朵浪花。它包容了我们的棱角,宽容了我们的惰性。时间带着光的温度,带着风的叹息,流淌过每个人的身侧,倒映出我们不断衍生出的悲欢故事。

但时间却从未像真正的海水一样,打湿我们的衣袖,让步履因浸水而变得沉重。
时光慷慨地接纳了每个行走于它其中的人,却不曾允许任何人的停歇。

一秒钟的流失,生命便永久地缺失了一秒。一分钟的远去,生命便再也不可补全那一分钟。

 

在时光的长河中,既然一分一秒都是那样的珍惜,那么更何况是你我之间相隔了四年的距离。

我知道在我余下的漫长人生道路上会有无数个四年,而有你的身影参与在其中的四年,永远都不可以再回来了。

那往昔不复还的时光,如今已化作一团水草,招摇于时光斑驳的海底。在日后被时间拥簇着的经年行路中,即使再惦念,也只得回头望一眼它肆意伸展开的身姿。若想伸手去触碰到它浮在时光中的嫩叶,却是可念不可行的事。

我们必定会随着时间漂流到一个又一个的歧路,我们的足迹也曾或深或浅的相交在一起。只是如今当我们飘零到各自的分叉口时,也到了归还彼此年少时一同筑起的城池的时候了。纵然它早已是座无人再去折下第一枝春柳的空城。

我是一个如此怕麻烦的人,在写给你的信的末尾也再三叮嘱你看完了不要联系我。我不是怕会被你触碰到那些柔软的思绪,我是怕面对默默无言却要硬生生说出思念的尴尬。若不是那封信上有我好不容易盖上的火漆章,我都懒得交给你了。

但即使我先前是这样想的,在最后分离时,我却还是希望能再和你拥抱的久一些。

因为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纠缠和隔阂,你也是我在这异乡之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我会诚心诚意地祝福你,我的朋友。

祝你前路纵使会遇到长夜,也仍有星辉相伴。

即便我不会再是你人生的一部分。

我的年少是你们

“So tell me, is she another ex-best friend?”
“Yeah, once we were good.”

 

【一】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放学的时候看到了Sandra。她还是老样子,背着一个碎花书包,手里抱着复印的书本,散落着长发,戴着一副未曾换过的黑框眼镜。简单的拥抱过后,我问她和N还没有没联系。她说偶尔。她说她和N又和好了,在经过那一场大吵之后。

可她说,她和N之间仿佛有什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清清楚楚的挡在她们之间的东西一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熟悉感。跨越不过去,也溶解不了。

我说,那道东西是隔阂吧。

 

在听她说和你和好后,不得不承认我有一瞬间嫉妒了。其实我也很想和你经过那场闹剧之后重归于好。依然可以两个人肆无忌惮的打闹,依然可以在我嫌弃你过后听你笑着说一句:I love you baby.

但我们都明白不管表面上有多么融洽,我们之间的信任上已经出现了一条深灰色的裂痕。越来越大,逐渐形成飞鸟也越不过去的峡谷。远远看去,也宛如一条吐着艳红信子的巨蛇,咝咝的提醒着我那些是回不去的岁月。

而今,我们各自站在彼此的对岸,看着夹杂着云雾的冷风从峡谷中呼啸而过。睫毛带着冰霜微微抖动,安静地任白皑皑的云雾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安静地任对方的身影消失于视野之中。

 

我认识过几个人,度过了一段短暂又荒唐的时光。我们就像是一杯烈酒,炙热的口感滚过味蕾,流淌过喉咙。留下了刀割般火辣的味道。然后便融进了胃里。等到熊熊燃烧的烈火熄灭后,便不知去处。

 

对他们来说,我终归是一个稍作停留的过客。

并非故人,并非归人。

 

【二】

再次回到埃及后,我去敲过轩轩家的门。

我按了三次门铃,等了十几分钟。在熟悉的三楼,熟悉的房门前,却始终没有等到有人来给我开门。
不久后经过轩轩家楼下,我看到以前她租的那间房子的窗户打开了。我站在花坛旁愣了两秒,才想起轩轩早已离开了这个地方。不知那间一室一厅的房子现在被房东租给了谁。

阿云也是。

我见过她的父母很多次,却一次也不曾见到过她。我也没有幻想过有一天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她。
她和轩轩一样,很久前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与她们两个一样的还有一些人。

所以再次回到这个我生长了近十年的地方,我并不是作为一个故人或归人。虽然这里的人们说着我说了十年的语言,有着与记忆相同的服侍和习俗,甚至街道上商铺的位置和装潢都未曾改变,可那群会将我看做归人对待的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再次回来,已是物是人非。

只剩下埃及夏夜独有的潮湿气味提醒着我,他们也曾来过。

 

【三】

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外的缘故,我一直很喜欢归人这个词。每次看到这两个字眼前都会出现一幅,我从远方归来,在朦胧细雨或是烈日当空的天幕下朝你走去的画面。看你为我抖落一袭风尘,沏两杯茶与我相谈。
而我并没有做过谁的归人,没有体验过谁叩荆扉惊鹤梦,明月千里故人来。

尽管有着百般不情愿,但如若让我形容我的人生,我觉得列车这一词更为贴切。中途不停的有好友到站、下车,不停的有新旅客笑嘻嘻地乘车。

曾经也有人说过我倔强隐忍,有人喊过我小豆丁,有人祝愿我腹有诗书气自华。但他们向我挥手告别的身影被轱辘碾压过轨道的声音覆盖,只留下一节笑声彼此起伏的空车厢。

我继续向前行驶。继续有人下车。继续有一节车厢空下来。继续有新友搭车。

 

【四】

人来人往,人去人留,我依然相信会有一群人陪我走完这一段旅程。即使他们不能陪我一生,但他们也将会是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人。

看到雨落发来的这一期的主题后,才猛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一群陪伴我如此之久的人。久到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与你们相遇的。只是蓦然回首间,发现这些年走过来的路上都有你们的身影相伴。

我们之间仿佛并没有说过什么永远做朋友的承诺,也没有涉及到飘摇不定的未来的誓言,说的最多的也不过是毕业面基。

哥哥说,三年之约,不见就散。

 

我们从一开始满腔热血地谈论梦想,到如今语气疏懒地拉着日常。从起初手机号都不知道的朋友,到现在和电话那头的人畅谈愉快。

灵儿说,大家的感情都变成亲情了。

是啊,走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走散。

从未对你们说出口过,但这次借社刊为由正好对你们说,在你们身边我已经逐渐的有了家的感觉。
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家起初因为同一件事情被系在一起,而后因为彼此相伴的时间长了,形成了斩不断的羁绊。渐渐的了解了彼此的生活,渐渐习惯向你们倾诉,渐渐对一起卖蠢的日子习以为常。

我之所以没有做过归人,也没有迎接过归人,是因为和你们从未走远过。

你们是唯一一群,我可以接受和你们手拉手在草坪上转圈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享受人世繁华”的人。

也是我最珍贵的人。

 

【五】

天气入春了,逐渐开始变暖。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如此良辰美景,归人,别走了。

我站在洗碗池前,冲刷着最后一个碗。

这时我家猫忽然从客厅一端跑了过来,四肢迅速地扑腾着。它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随着身形一起一翘,像小学的时候班里最胖的女孩脑勺后起起落落的马尾辫。猫也的确很胖,每次它蹲身吃饭时我都感觉我能顺着它身体的轮廓描出一个完美的圆。

那深棕色毛发的松软小家伙跑到了走廊处漂移般地拐了个弯,又四只爪子用力蹬着地面地跑回了客厅。我想,它一定又是在追逐想象中的敌人。

我觉得猫十分寂寞,家里除了我们和它没有任何活物。它总爱站在窗边,仰头望窗外拍打着翅膀的鸟。清晨时的阳光像天边细碎的柳絮,落在它目不转睛的目光里。或许每次拿出来都能换来它一声甜软叫声的猫罐头,最能让猫惊喜的事便是在家里找到一只虫子了。蚂蚁也好,蜘蛛也好,甚至飞蛾。每当看到体型小的活物时,猫总会先在不远处俯身埋伏着,炯炯有神的双目紧紧跟随着锁定好的猎物。然后它四肢紧绷,忽得一个飞扑,仗着自己个子比人家大一爪子把那只可怜的虫子拨拉得找不到北。猫很享受看虫子惊慌失措地在自己鼓掌之间乱窜,还会时不时地再去用爪子拍一拍眼前面对庞然大物不知所措的猎物。等它玩腻了的时候,它就会把新找到的玩具一口吃掉。为此我嫌弃过它很多次,总觉得随便吃虫子很不卫生。可每当猫用它那双圆滑温润又无知的大眼睛注视着我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被触碰到内心的柔软,然后委身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我怀疑我家猫有些神经质。它有时会追逐幻想中的敌人追得不亦乐乎,有时也会懒洋洋一动不动地瘫在阳光下。你叫它的时候它也不会抬眼看你,只甩两下尾巴表示听到了。它不喜与人亲近,摸它抱它时它是不耐烦地挣扎开。可同时,若真把它关到了屋门外,它又会静静得像个巧克力色冰激凌球一样趴在门边,等待你给它开门。猫不喜欢你去亲近它,可又一定要保证人不能离开它的视线。

猫很喜欢趴在我床上睡觉。每晚我钻进被窝准备入睡时,不喜与人亲近的它便会跳到我床尾。它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小爪子到处踩踩,直到找到个自认为舒适的地方才会安心卧下来。困意刚刚来袭时,它还会抱着尾巴规规矩矩的睡觉。但一旦它被困意的浪潮打翻,它就会彻底把形象丢弃,翻身露着肚皮,歪头大睡。它肚皮上乱糟糟的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偶尔还会吐出一截小舌头。憨态充满了披着迷人心智的可爱外衣的傻气,让人莫名其妙就折服于它这睡态,心生怜爱。

有时半夜醒来时,我会听到脚边的猫在打呼噜。一声声彼此起伏的小呼噜,像隔着两条街的摩托车在轻轻喘息。在一片泼入屋内的黑暗和寂静中,听着猫细微的呼噜声,我便知道即使世界寂寂,也有一只略微神经质、不亲人可不又允许你离开它的视线的圆滚滚的猫在陪我。

就如此时,我在电脑上打出这一段文字,猫趴在我放置于电脑旁的一本书上,困倦地瞌着双眼,和我保持着一个既能彰显出它的高冷又能理所当然地感受着你的存在的距离陪伴着我。

猫叫年糕,我很爱它。

青云路

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

这世间的一切,终是敌不过一个情字。在偌大的江湖中,虽然人们煮酒论剑以四海为家,可又有多少意气风发的逍遥身影逃不过红尘法网。

东邪西毒是射雕英雄传的前传,本以为会看到一条群雄纷争的江湖路,不想王家卫却只用一情字诠释了一切。

错过了自己最爱之人的欧阳锋,热爱风花雪月的黄药师,一心想回故乡看桃花的盲剑客,躲在两个身份后面舔伤的慕容嫣,简单直率的洪七。

他们每个人,都难逃此字。

 

很多年以后,这群人有了名震江湖的身份。东邪,西毒,北丐,独孤求败。也有一些人,死掉了。

然而他们的过往,却从不曾被遗忘。它们是时间的大火燃烧过后的灰烬,为这群人耀眼的身份后,染上岁月的痕迹。

藏在他们的赫赫威名或孤独长眠后的过往,是一段与无垠大漠有关的孤寂岁月。这段岁月成就了他们。这段岁月被情所缠绕。

黄药师万花丛中过的浪荡不羁,欧阳锋黄沙漫天时眺望的枯寂爱情,盲剑客念念不忘却没能看到的桃花,张曼玉红颜薄命抵不过岁月蹉跎,慕容嫣凄楚无望的等待,洪七为找回初心而失去的手指。

这些无法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蒸发的遗憾,最终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没有尽头的草原。